再过几天，一年一度的中国经济工作会议将举行。
根据记者了解，目前相关调控部门，初步确定中国明年的宏观调控的首要任务是防止经济下滑过快。
此前数据显示，第三季度中国经济同比增长9.1%，创8个季度以来的新低。有人预测四季度中国经济增速会掉落至8%以下，更悲观者认为明年经济增速会降到7%以下。
国家信息中心首席经济师、经济预测部主任范剑平认为，不要把经济适当下滑当作一件坏事，这有利于经济结构调整。尽管“十二五”期间经济减速是不可避免的，但我国经济还处在平稳减速的范围之内。未来5年的潜在增长速度仍在9%左右。
范剑平长期在国家发改委系统从事宏观经济政策研究，参与许多国家级重要课题的专题研究。近日，21世纪经济报道（以下简称《21世纪》），就明年的宏观经济形势和调控政策对他进行了专访。
不要把减速当坏事
《21世纪》：有学者预测今年四季度经济增速可能会掉到8%以下，明年甚至到7%以下，您如何看待明年的经济形势？经济增长放缓是宏观调控的结果，还是潜在增长率下降的必然反应？
范剑平：对于经济形势的预测，我们国家信息中心预测今年是9.3%，明年是8.7%。减速是趋势，但应该仍处于平稳减速范围之内，都在潜在增长率附近。
“十二五”时期，我们测算的潜在增长率在9%左右。这与此前30年10%的潜在增长率相比自然是下降了一点，但是对社会上降到7%的说法，我不太认可。潜在增长率猛然从10%下降到7%，这也不符合规律。从世界各国来看，从过去到现在，基本是平稳回落的过程，不大可能因为某些因素，潜在增长率突然前五年和后五年相差那么大。
《21世纪》：经济增长进入一个相对比较平稳的中速增长时期，这会对我国的经济带来什么样的改变？
范剑平：其实8%-9%在国际上仍然是高速，不算很低了。对中国来讲，大家却是习惯了高速增长，现在稍微有一些回落，有些人特别希望很快回到高增长，觉得过去高增长是常态，现在的增长速度是不正常的，觉得政府应该出台什么措施，使经济回到10%的增长速度。我认为8%-9%这样的增长率，就是中国未来潜在增长率附近的一个正常的速度，还想回到过去特别快的增长速度不太现实。
这里面牵扯到一些增长因素在发生变化。首先，从国际环境来看，刚刚加入WTO所带来的WTO红利时代已经结束。那个阶段世界各国的经济发展形势都比较好，很长一段时间，外贸出口的顺差很大，除去中国国内的潜在增长率以外，每年都会带来2到3个点的额外增长速度。目前欧美日发达经济体都陷入了低速徘徊局面，还想要依靠国际市场，仅出口就可以拉动经济增长2-3个百分点已经不可能。中国经济现在能实现8%-9%的增长，几乎要全部靠内需拉动。
其次，国内影响经济增长的因素也在发生巨大变化。一般讲潜在增长率最关键的要素主要是三个方面。一是每年的新增劳动力，就是人口红利。这个因素现在虽还没有完全发生逆转，但它对经济的刺激越来越减弱了。有些人说人口红利已经结束，我不认为已经结束，但不再像过去那么丰厚是事实。二是资本存量。中国现在经济增长中仍然保持着很大正面作用的就是储蓄率特别高，我们还有很大的投资空间。在未来一段时间，这会成为推动经济增长的重要因素。更重要的是，一个国家的潜在增长率水平和科技贡献有关系。在劳动力等成本要素优势减弱的时候，如果创新能力不断增强，科技贡献越来越大，就可以弥补劳动力成本减弱得影响。但是中国现在，劳动力成本因素减弱的比较快，但是科技进步的贡献还不是特别强。
上述因素综合一起，就使现在的潜在增长率比过去下降了一个多百分点。对于目前经济增长速度的减速，潜在增长率本身是稍微有点下降，但给大家更明显的感觉是外需3个百分点的消失。加在一起，会感觉到有三四个百分点的落差。把外需的回落也看作是潜在增长率的下降，这是不对的。
《21世纪》：目前这种小幅度的下降，政府需不需要采取一些措施去应对？
范剑平：首要的问题是怎么看经济减速。我认为经济减速是经济结构调整所必需的。每年总有那么2-3个百分点的外需支持时，大家会觉得调整内外需结构不很迫切，根本没有启动内需的压力和动力。从国内来讲，过去投资和消费的比例关系很难调整过来，投资和出口之间有一个良性循环，消费就被晾在一边了；随着外需的减弱，投资就更需要和消费之间去形成一个良性的循环，这样投资方向就会发生变化，会更多转向扩大内需的投资项目。这对国家层面来讲会更有好处。所以大家不要把减速当作一个坏事。
长远来讲，经过一个长时间的经济增速平稳的回落，如果我们能把经济结构调整到位的话，GDP在8%-9%这个新的平台上，还能持续10年甚至20年。但是如果调结构、转方式进展不大的话，那么有可能经济会快速滑入更低的增速区间。这两个前景，都是要看调结构、转方式是否到位。
我想，政府调控政策不能像2009年那样，重新搞几万亿的投资，大量投放货币信贷，把经济增速迅速拉起来，那样做的话从长远上看是弊大于利的。政府主要的政策要点应该放在如何加快发展方式转变，如何加快经济结构调整上，而不是靠一些短期因素把速度拉起来，就以为难关渡过了。现在重点是把结构性矛盾给解决，才会为未来发展奠定更加坚实的基础。
投资仍是经济增长主要动力
《21世纪》：2008年金融危机后，四万亿的刺激政策大多投向生产和基础设施领域，接下来是否会面临产能过剩格局？
范剑平：这个担心没必要。4万亿的投资主要用来搞基础设施工程，这些不会直接导致产能过剩，4万亿的投资会带动钢铁水泥建材这些行业发展，不是政府特意去搞的这个投资，而是需求很旺盛，社会上有很大的资金对这些行业投资。
《21世纪》：目前上海的投资已经进入了一个负增长，基础设施像铁路的投资都放慢了，那么未来的投资是否会下降？
范剑平：“十二五”规划对基础设施建设有一个中长期的规划，这些投资规划在今年的下半年已陆续开工。不能只看高铁，它是暂时受到追尾事故的影响，等到安全报道出来以后才能恢复正常的施工。另外，核电也受日本泄漏事故影响而放慢。除此之外，水利、保障房建设、交通能源等各个方面投入都在正常进行。
今年固定资产投资仍然保持24.9%增长，和历次五年计划的第一年相比，今年的增长是相当高的，第1-6个五年规划的第一年投资平均增速是17.3%，显然今年的投资是大大的高于以往五年规划。
对基础设施投资担心过剩完全没有必要。因为中国一方面储蓄率非常高，国内资金储备充裕，另一方面人均GDP水平还很低，基础设施占有水平还很低，无论是人均的公路、铁路、电网同世界水平相比都有很大差距。所以有资金来源、有投资空间，只要政府把有关投资体制能够理顺，让投资的效率高一点，我想，保持合理的投资增长速度对中国无论是短期经济增长还是长远夯实发展的基础都是非常必要的。
《21世纪》：也就是说从长期来看，投资对中国经济的贡献还会比较大？
范剑平：是的。只是说中国过去投资大都是在开发区在港口，几乎这些基础设施都是为了满足出口外向型经济的需要。最近几年投资的热点在往中西部转移，而且很多投资是为了启动本国的消费、为满足老百姓自己的需要。
明年稳健货币政策不变
《21世纪》：10月份以来，一些“预调微调”政策开始出台，多位领导人在公开表态中也透露出保增长的意思。您觉得宏观政策是否到了需要由控通胀向保增长倾斜的时候？
范剑平：现在只能是在这两者之间找一个平衡。如果说控物价的任务完全完成了，这个结论也为时过早。相比早期的物价是3%，国际上2%，即使今年最后两个月CPI低于5%或4%，这个物价水平也不是很低。另外，前一个阶段把控物价放在一个首要位置，政策的天秤更倾向于控物价这块，未来可能能够朝保增长这个方向挪动一些。所以还是既要把物价涨幅降下来，又不要使经济有太大的波动，在二者之间选择平衡点，是未来比较重要的一点。
《21世纪》：您如何判断明年的宏观政策？
范剑平：我觉得，口号不会变，还会是稳健的货币政策，但是感觉上要比今年好。因为今年是从适度宽松的货币政策转变到稳健的货币政策，由松到紧的一个过程。但是今年是稳健的，明年还是稳健的，没有从松到紧的感觉，应该可以保持货币信贷的一个合理增长。甚至随着物价降到一个比较理想的水平，甚至有条件让我们实行一些定向宽松的政策。对于国民经济中需要保的那一部分，包括中小企业的资金需求能够更好的给予保障。
《21世纪》：近期政府出台了针对中小企业的结构性减税措施，但是覆盖的范围和力度与每年财政超过万亿的税收有比较大的差距，你对减税有什么建议？
范剑平：我比较主张，要让经济保持更大活力的话，主要不应该采取凯恩斯主义的那种投放货币，政府集中力量大规模投资的模式。我们不能再走2008-2009年那种老一套的路子。下一步对中国来讲，关键是两条，一是减税，二是反垄断。中国确实还存在一些减税空间。每年都应该持续不断的想办法减税，现在已经有安排结构性减税，包括增收营业税起征点的提高，增值税扩围等等。除此之外，条件合适的时候，增值税的名义税率都可以适当下调。
更重要的是，在反垄断方面，政府要更多的发挥作用。落实好“新36条”，成为让企业真正能够看得见、摸得着好处的政策。现在大家觉得“新36条”，文件写得很好，但企业还是没有得到真正的实惠，有很多领域和投资空间，实际上被政府和国有企业把持，这样从长远来看是不利的。因为政府进一步扩大投资，受财政负担以及地方债务压力的影响，这方面空间肯定不大。但是我们有很高的储蓄率，有很好的投资潜在需求。如何把民间投资的积极性调动起来，让投资需求仍然保持一个比较强劲的增长，这就需要在体制方面，发展更多的投资领域，从过去的集中力量办大事变成今后的千军万马办大事。投资模式由过去的政府主导型转向民间投资积极参与的新型投资增长模式的话，相信中国经济增长的活力会进一步增强。
楼市调控不应放松
《21世纪》：像民营企业、中小企业对减税的呼声比较高，很多人反映融资比较困难，那你怎么看待温州这样民营企业跑路，民营经济的出路在哪里？
范剑平：我前段时间到温州了解过一些情况。当地的银行、政府，他们都反映这些跑路的老板，有很多都不是真正的在搞实体经济。
不能说实业不挣钱，只能说房地产的暴利太诱惑人了。前几年我国经济结构中有一个不正常的现象，就是房地产行业有暴利，现在全国大概就是房地产和白酒行业有暴利。相比这两个行业的暴利，其它行业虽然也挣钱，但挣钱更辛苦，没有这两个行业来的钱多，这对中国经济肯定不是个好事。
由于房地产有泡沫引起实体经济空心化，像温州或者全国的其它地方，都有所反映。中国还没有到实体经济已经不挣钱、活不下去的境地。随着房地产调控的逐步到位，我想房地产的暴利现象会慢慢消失，许多人还是会去老老实实的做自己熟悉的制造业。不仅是对中小企业，对一些大的国企、央企也是这样，前段时间他们跑去当地王，现在的调控政策也让他们吃到苦头。好多拿了地的地王，土地放在手里面就像烫手的山芋，很难挣钱。如果没有房产调控政策，放任泡沫继续吹大的话，中国经济将会越来越少人愿意去正正经经搞制造业，大家都去搞泡沫经济，未来中国经济的前景是非常危险的。
对于中小企业的融资难，我认为，今后金融领域不应仅靠在大银行开设中小企业贷款部门，更多的是应该发展一些草根金融、社区银行、村镇银行。这些银行对中小企业比较熟悉，更好做决策。过去我们的金融机构监管太过严厉，这些草根金融机构很难拿到牌照。今后可以让这些草根金融机构得到大的发展，专门有一批小银行给中小企业服务。
《21世纪》：您对下一步的楼市调控怎么看？
范剑平：现在房价调控刚刚见到一点成效，房价才开始停涨。有一些人在叫，如果政府再不放松，房价就要暴跌，楼市就不行了，这是一种危言耸听。其实背后就是想让政府取消限购，放松房地产，甚至反过来扶持房地产。我相信现有的房地产市场在政策的影响下，会有合理的调整。因为房价的调整，整个国民经济就崩溃了，这样的说法是危言耸听，是一些利益集团为了自己的利益瞎搅和，我认为现有的政策应该继续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