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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其仁:全球竞争像“三明治”,中国夹在中间,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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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家介绍:周其仁,男,生于1950年8月7日。北京大学中国经济研究中心教授、长江商学院经济学教授,现任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院长,央行货币政策委员会委员。早年在黑龙江下乡,其中在完达山狩猎七年半。1978年至1982年就读于中国人民大学。1989年至1995年在英美访问求学。先后在科罗拉多大学、芝加哥大学和洛杉矶加州大学学习,获得博士资格。1996年在北大中国经济研究中心任教。2001年起,每年春季在浙大任教,秋季在北大任教。大学毕业后在国务院发展研究所工作,主要为中央制定农村经济政策提供中长期背景研究。 其间专业研究领域包括农村和国民经济结构变化、土地制度和乡镇企业发展,主要的成果包括著作两本,重要论文若干篇,并获得孙冶方经济学奖等奖励。
全球竞争像“三明治”,中国夹在中间,怎么办?
新经济这个“新”,它不会从天而来,它是创出来的。中文中的“创新”,有行动的意思。中国的“创新”已经深入人心,但还需要我们实业界、产业界、投资界,真正把创新当一回事!
中国的内外部遇到了一些新的约束条件
创新不是一个锦上添花的事,创新使中国经济走到今天。我讲过很多次,中国的经济并不是在封闭当中完成了高速增长,而是在开放当中实现了30年的高速增长。什么叫开放?首先是对发达国家开放。因为发达国家战后发展得比较好,资本积累、技术积累、知识积累雄厚。这一开放,资本、金融就会来。它来也不是因为想做好人好事,因为它有经济规律。一个经济如果拥有的资本越多,资本的回报率相对就会低。资本如果到了资本稀缺的地方,它的回报率就非常高。但如果不开放,资本来不了。
中国有大量的劳动力、资源和愿意学习的人民。结合了资本、技术,同时有一个全球的市场,中国经济就开始高速增长。出口导向的增长,这是过去的发展模式中没有的因素。30年平均10%高速增长,改变了世界。
全球格局已经发生了改变,可以说世界是一个很富的经济,富经济就是资本多、人口少。穷经济就是人口多,资本很少。资本少,生产力就低。资本多,生产力就高。中间如果有一道墙,如冷战时期,那富就过富的日子,穷就过穷的日子。把这个墙拆掉,打通之后会发生一系列重大的变化。
资本打通了,谁得利更多?谁可能会吃亏?现在看富国,富国当然得利。因为它原来的资本有更多全球的劳动者来用它,相对稀缺程度提高了,所以华尔街发大财是有道理的。硅谷的技术也发大财。原来也就一、二亿人口用它的高技术,中国、印度一开放,人民生活改善也要用它的技术,市场大大扩大。
美国有很大一部分人口,在全球化中受益程度相对不高,尤其和华尔街、硅谷比,他们会有挫折感,这是发达国家的问题。大概20世纪80年代之前,美国基尼系数是收缩的,社会呈一个“橄榄型”,中产阶级的数量越来越大。全球化以来,美国的两极分化加大了,国内矛盾尖锐化。
我们再来看看贫穷的国家,他们是全球化最大的受益者,增加了劳动者打工的机会。在所有中国落后地区的人口当中,谁靠资本近一点,谁靠技术近一点,谁靠国际市场近一点,这些人口富得就更快一些。
从全球化整体来看,经济增长的速度大幅度提高。但是提高到一定速度,持续到30年,尤其中国这样的大国,产生的新矛盾让这个模式难以持续。
来看国内,我们杀进全球市场主要靠成本优势,因为原来是低成本,劳动力便宜、土地便宜、要素也便宜,便宜就是竞争力。问题是经济规律是成本曲线,先降后升。仅有温州模式的时候,全国农村劳动力充足。但是苏南模式、广东模式出现后,中国商品经济发展,市场发展在蔓延,大家都在办厂招人,农村劳动力的蓄水池就没了。大概从2000年开始,成本曲线开始往上升。更迅速上升的是税收、土地出让金、政府开支。
中国的内部、外部都遇到了一些新的约束条件。
全球竞争的顶端还是在发达国家手里
今天的局面,笼统讲就是“三明治”结构,全球竞争的顶端还是在发达国家手里,到今天我们还难和它们平起平坐。它有知识的积累,技术的积累,有独到性的优势,它设计的东西全球需要。斯隆商学院的校训是:经济竞争是两件事情,要么与众不同,要么成本领先。这两种办法可以使其活下来。
中国夹在中间,成本优势已经不明显了,独到性优势还不显著。出路在什么地方?节约成本,经济上去,大家收入提高;倒过来就是成本上升。现在经济增长不就是谋大家的收入提高吗?但是,收入高了反过来就是成本高了。资金再投入到经济过程当中,成本就高了。
不能永远用同样的方式生产同样的东西。创新变革不是锦上添花,高兴就做一点,不高兴就不做。对中国高速增长,30年来的经济,如果没有创新驱动把成本的特性改变,那会重新陷入一种困境。
看看发达国家今天的困难,美国很多老工业基地,当年很辉煌,美国第一艘航空母舰的钢板是这里提供的,而今天锈得乱七八糟。它的解决办法就是让“锈带”变成脑袋,通过脑力开发新产品、新想法,重新利用资源。美国也在转型,如果没有创新,美国所有的成就最后都会变成发展的障碍。
创新意味这什么?没有创新,经济很可能变得很平庸,全世界多数时候经济都很平庸。所谓平庸,也许会有点增长,人口也增加了,但人均没有显著地增加。这叫周而复始的经济,最早是熊彼特1936年提出来的。突破这个平庸,让经济不平庸,那就要创新,或者改变产品,引进新产品。或者把已有产品的品质、功能改变,或者引入新的生产方式,或者开辟新的市场。然后开发新的材料,形成新的商业模式、新的经济组织方式。如果没有引进这些东西,经济一定会平庸化。
人都有想法,但是有些想法会对经济的增长有革命性的影响。2016年10月,德国伟大学者莱布尼茨去世300年,汉诺威大学开展很多活动纪念这位学者。莱布尼茨当年说重复计算这种工作不应该是人干的工作,应让机器干。一下子让我重新理解工业革命的所有意义。机器替代人不是自然发生的,不是说劳动力贵了,机器自然就会出来替代人。人是万物之灵,人要解放头脑,不断有新想法,创造新的生产力,这是经济增长的本源。
对人本身的认知非常重要,这有一个历史过程。新的发现会带来新的发明,新的发明会带来新的产品,会带来新的利用资源的方式,就可以带来经济进步。
创新要有高浓度、高频度、高密度的互动
想法真正变成创新的行动,改造世界,难度还不小。因为很多想法会自生自灭,禁不起打磨,要变成产品得不到资源。
在什么条件下,想法可以转成创新的行动?有一个比喻,需要一锅浓汤。大家看看创新在全球的分布就在几个地方:美国的硅谷、波士顿,亚洲的中国。想法变成产品,变成产业,这条路非常长。
我们去硅谷,去MIT看,发现创新的形态改变了。大学、国家研究中心、实验室、国防部订单,还有无数的公司、银行资本、创投基金、法律服务,全世界很多国家都具备这些要素。但是差别在于浓度和密度,不在一个很小的空间里高度聚集,它很难成气侯。很多想法最后就变成笑话了。
从想法变成产业,有两条路可以走
认真研究创新,怎么从想法、应用新原理,克服技术困难,变成产品、变成产业,扭转我们在全球竞争中由于高速增长带来的新挑战?
我们研究发现有两条路:第一,从产品出发。然后去找关键技术,技术遇到难点后再看有没有新的原理可以解决。第二,从原理出发,从新的发现出发,倒过来看有没有技术可以帮它落地,最后做成产品进入市场。
经济活动中大多数是从底下往上爬的,有需求,有痛点,大家都想解决却解决不了。这里有两种选择:
第一种是往上爬,锦上添花。好中加好,优中加优。那些奢侈品磨炼出来的工艺精细,一旦条件成熟可以变成大众可以享受的东西。
第二种是生产大众可及的产品与服务,比如吉利剃刀、福特模式和中国制造。
中国要从杀价变成比拼品质,有很大的增长机会。
创新真正落地,要有全面的社会知识
创新不光是技术能解决的,真正落地要有全面的社会知识,要懂法律、人心、偏好、舆论、政治。即使一个天才技术人员提出想法,技术上可行,不等于社会和经济上最后可行。
创新是上三拳、下三拳、左三路、右三路,都要打通绝不容易。今年新发布的全球创新指数排行榜,中国大陆排名第22位,中国香港排名第16位。今年有一个新的排位办法,创新不是以国家,而是以集群为单位。在全球前100个创新集群中,最密集的集群是东京和横滨地区,其次是中国的深圳和香港地区,第三位是美国的圣荷西—旧金山地区(硅谷地区)集群。
创新很重要,经济的发展最后是创新主导的。不能因为经济学家说它重要,政府说它重要,创新就会自动发生。创新要不能发生,经济就会被卡住。
从行为角度看,创新来源于想法,但它不是一个点子就行,最后它要成于行动。它要真正改变人们的生活,用新的资源组织方式来满足经济的要求。它从一个个想法、点子、猜测,中间包括发现原理、寻找应用、发明技术、反复试错、制成产品、形成产业,然后为社会所接受和普及。
承担创新的组织既不是整个国家,也不是一个大组织,而是一个集群。就是那些有想法、愿意承担创新的人高密度聚到一起。现在先进公司内部的组织方式都有很大的变化,弥漫着支持、肯定、鼓舞创新的氛围。
中国13亿人想法肯定不少,问题是怎么聚集?怎么凝聚?怎么增加厚度?我们也有大学、研究所、国防巨大的需求,更有5万亿美元巨大的消费市场支持。这些条件都不缺,这么多创新公司,一代代新大学生、研究生投入到经济中,以此来推进中国经济长期增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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